那些选择切肚子的年轻人:用80%的肚子换取30斤的体重。
中日友好医生减肥手术住院部，运动康复老师带着患者做术后恢复运动。实习生李宇宁摄
文|实习生李玉宁新京报记者魏芙蓉
编辑陈晓曙校对茜茜。
本文约5510字，阅读时间约11分钟。
胃切除手术后的第二个月，21岁的林白觉得自己的生活“失控”:每天都无法起床做作业，甚至连吃饭、上厕所这些基本需求都降到了最低频率——留给他的唯一选项就是汤、水，马桶提醒着他喉咙深处升腾的酸味。
4个小时的手术让林白失去了近80%的胃。一根1.2 cm的胃矫正管被主刀医生插进他的胃里，切割吻合器沿着这个刻度把剩下的大部分都切掉了。胃切除术后，患者的胃会变成香蕉形状，体积为80毫升，比一瓶养乐多少五分之一。
据统计，2019年，全国有超过1万人选择踏上全国各地的切胃手术台。大华北地区减肥与代谢外科临床资料数据库2019年度报告显示，在这些接受减肥手术的人群中，女性占70%以上，年龄中位数为31岁。
这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群体，他们在手术前已经被“胖”字困扰了很多年。但是“胖”并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胃切除术有两个主要适应症。一类是三度肥胖及以上患者，身体质量指数指数超过35kg/m？。第二种是没有达到病态肥胖的大体重人群。如果他们想做手术，他们需要伴有明显的代谢综合征或并发症，如二型糖尿病、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或多囊卵巢综合征。
林白属于后一类。经医生判断，其收缩压达到150mmHg(轻度高血压)，符合高血压并发症症状，可以手术。
其实身高1米87，体重200斤的白琳并不明显胖；他的脸很小，在一些45度仰角的旧自拍照片里很尖。林白做手术的动机是想顺利考上艺校。
《中国肥胖与二型糖尿病外科治疗指南(2019版)》主要作者之一、广州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医生王存川，见过形形色色的“肥胖”人士推开减肥中心的大门，其中不乏一些追求骨骼之美、体重仅100多斤的女生。“胃切除术的第一目标人群是超级肥胖患者，他们往往是三四百斤的‘大胖子’，所以胃切除术无疑是一种救命的手术。但目前来看，真正符合条件的人还是不多，这也说明我们的宣传还是不到位。”他说。
“第二批人”
胃切除术前，4个汉堡，2杯可乐是林白的正常食量。但是现在，他喝了一天的汤，就开始低血糖，头晕。当他想多吃点维持体力的时候，残鸟的胃容不下太多食物，总是原路返回，逼得白林呕吐。最多一天吐五次。
起初，医生和营养学家听了他的描述，觉得他还没有恢复好，就告诉他不要急于恢复正常饮食，继续喝肉汤。林白也选择了医生建议的蛋白粉，但是无味的粉让他觉得“煎熬”。慢慢地，林白放弃了医生的建议，转而吃热巧克力和咖啡，外加四包糖。原因很简单:太饿会让他感到“压抑”，巧克力可以让他不那么难受，糖有助于补充能量，咖啡保证他不困。
胃切除手术已经过去两年了，林白还没有重生。“如果我以前每天需要吃四斤才能维持生命，我现在最多能吃两百克。少吃多吃说起来容易。我一天吃20顿饭吗？”
他是胃切除术后加入的群，现在有185人，都是同一家医院做手术的患者。林白回忆说，在这个术后组中，60%的人抱怨不时呕吐。除了呕吐，吃饭也是患者无法回避的话题之一:术后一年，人一次能吃八个饺子，已经引起了群友的欢呼和赞叹；大部分人还是吃不下饭，更有刚做完手术的人两个月一直吃流食，喝水又酸又烧心。
林白术前一顿饭的饭量。受访者供图
28岁的艾米丽在今年6月底接受了胃切除术，她也正在经历林白的心路历程。
现在，艾米丽每天吃早饭都要两个多小时。早上8点，她会先啃一个鸡蛋，这是她早上一次胃能容纳的量。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一边工作，一边吃了一块“两口就歇了”的吐司。如果她吃得太快，她的食道会反流，导致咳嗽。
手术后的一天，艾米丽走在商场里，看到餐厅里的人在吃米粉。那是一整碗米粉，那人大口大口的吃。艾米丽认为她再也不能回到那样的生活了。
艾米莉和林白一样，不需要减肥手术来保命。她也是第二批适应手术的人，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未来有患二型糖尿病的潜在风险。
艾米丽是在一个短视频网站上了解到减肥手术的。在看了当地一位外科医生提供的科普视频后，她试图前来咨询。这家医院接受手术的人似乎络绎不绝。在今年疫情期间，医院之前的5个月已经完成了上百台手术。在一段宣传视频中，机械女声宣布，“这是今天的第六次手术……”
看着屏幕上随意镶嵌的患者，艾米莉犹豫了。“频繁更新的短视频，好像都是流水线上快速做出来的产品。”随后，她转到一家三级医院做手术。
Emily记得当时和她一起做手术的大部分病人都是20到25岁的小女孩。现在，手术后三个月的黄金减肥期已经过去，原本190斤的埃梅里希瘦了35.5斤。
艾米丽手术四天后，伤口的照片是在换药时拍的。受访者供图
"手术远不是一劳永逸的手段。"
在手术前，林白曾经觉得切胃和高考一样，是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
音乐表演与创作专业的林白，曾经用结果衡量一切的可行性。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词是“目的”、“收益”、“投入产出比”。为了准备自己踏入这个圈子，几年前他走进了一家几乎全是女生的美容院，做了一个睁开眼睛的手术。
他不是没考虑过用普通方法减肥。白琳已经连续两年保持高强度健身，每周至少四次，每次运动时间都要达到三个小时:前两个小时剧烈运动，然后一个小时快走。食物也是精心挑选搭配，成箱的快餐鸡胸肉和魔芋丝都被他放进了淘宝的购物车。林白成年后最瘦体重纪录也是这两年产生的。有一次，他连续三天不吃东西，只喝大量的水，保证不脱水。一个下午，他终于饿到了156斤。
但这个重量只维持了那个下午——爸妈心疼他，晚上带他去吃了一顿好的。于是，久别重逢让林白的体重突破了160斤的标准体重。
对于这两年的“常规减肥经历”，林白回忆不起任何一个有成就感的瞬间，只有在健身房喘气的肌肉记忆和不吃饭突然低血压的感觉。
但是持续剧烈的运动不是长久之计。进入大四后，林白逐渐开始接到外面的工作项目。他意识到他不可能总是有足够的能量来保持体重。
一位同样敲门减肥的胖妞也在微博上抱怨精力有限的窘境:“至于为什么不锻炼，下班已经凌晨两三点了。要不要锻炼到天亮？”
真正推动林白快速减肥的是考研。好的艺术院校就那么几个，时间紧任务重。林白怕研究生的外貌和体重受到面试的影响，就动了走捷径的念头。
起初，他推开“八大处”(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的门，想咨询抽脂手术。给他看病的医生的一句话启发了他:“既然你想一劳永逸，为什么不试试胃切除术呢？”
“但减肥手术不是万能的，它只能减掉多余体重的70%。”助理医生孙蓓说，“剩下的那部分，那30%，还需要患者手术后的不断努力才能减下来。”
6年前，孙蓓也是一名接受减肥手术的患者。因为恢复的非常好，他被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减肥糖尿病健康管理中心主任花梦请了回来，加入了团队。
超重是指一个人自身的体重与标准体重之间的差异。手术前，孙蓓的体重高达300斤，但作为医生的孙蓓现在的体重是130斤。
“孙蓓减掉了100%的多余体重，真的很不容易。”花梦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外科病人没有这种毅力。以前的肥胖经历改变了他们的激素分泌和身体器官的压力。准确的说，荷尔蒙让人管不住嘴，体重让人走不动路。手术后可能会有一点改善，但还是要靠自己。”
花梦还说，“超重部分也是按卡线标准重量的上限计算的。换句话说，做完这个手术，你还是要接受你可能还是有点胖的事实。手术远不是一劳永逸的手段。”
一刀就切好——达到强求一致的效果
八大回国后，林白开始研究胃切开术。大学之前写论文时培养的文献检索能力，现在都在用。林白查阅国外顶级学术期刊网站，找到了胃切除术的可喜成果。他对手术的期望增加了一点。
2065438+2009年9月，在得知胃切除术一周后，林白在三甲医院登记了减肥手术门诊。他的体重基数不大，但血压达到150mmHg，符合有并发症适合手术的人群画像，所以医生同意了他的手术申请。然后，他完成了医生发来的两份术前检查任务单，其中除了常规检查，还有三项与胃有关。
医生给林白看了胃切开示意图。切除部分与保留部分的比例约为2:1，这似乎是简单而安全的。他觉得很棒，不仅停了健身房，还告别了鸡胸肉。
在林白看来，来做手术的人都有“很简单很美好的目的”。示意图正好符合他的心理预测。原来这个手术真的可以让他的肚子“稍微”变小。“比如像四斤的饭，给我切成两斤就行了。”
但目前国内袖状胃切除术的操作流程并不因人而异。不管是1.5米高还是1.9米高，手术后都会收获一个同样大小的鸟胃。林白说，就是这样一刀切，“最致命”。
王存川坦言，现在的“一刀切”确实有问题，不分高矮胖瘦，但短期内让操作流水化、标准化是必由之路。
“现在全世界的胃切除手术都在借鉴胃矫正管。这些管子会在手术前从患者口中放入胃中，起到模具的作用。可以说，胃矫正管大大提高了胃切除术的成功率。由于沿管切开的胃是统一的，不会太窄或局部扩张，残胃的正常功能也得到保证。”王存川说。
他解释说，适合胃切除术的胃矫正管有几种类型，但大小差别不大，直径都在1.2cm左右，选择哪种型号更多取决于医生的手术习惯，而不是患者的体型差异。
“胃是一个有弹性的身体组织。经过调理，切下来的胃会逐渐适应人体的需求，可以容纳更多的食物。在早期将其切小也意味着患者可以通过自己消耗脂肪来减肥。从这个意义上说，规范的残胃切割还是很有必要的。”王存川说。
但是，目前国内还没有将减肥手术列为标准手术。“中国肥胖和二型糖尿病外科治疗指南(2019版)只确定了推荐手术人群和胃切除的大小，”王存川说。“但这取决于外科医生及其团队的经验，即是否在胃中实际打开三孔或五孔，是否使用导管，以及术后如何恢复。”
作为中华医学会外科医师分会肥胖与糖尿病外科医师委员会主任委员，王存川透露，目前该委员会正在申请减肥手术成为标准手术，预计明年初通过。
“减肥手术”不叫“瘦身手术”
对林白来说，这次手术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在他最初的设想中，切开胃部应该是生活中的另一种可能性。而现在，他的选择权被用大半个胃装进标本袋，扔进了一个明黄色的医用垃圾桶。
胃切除术后，因为“抑郁症”，林白还接受了人生中第一次全天候护理心理治疗。催眠让他选择性地忘记了手术带来的一些负面情绪。
他再次打开论文网站，输入“胃袖”、“胃”、“呕吐”等关键词，试图找到一些偏方。林白见过国外一些案例，在幽门注射肉毒杆菌，使肌肉松弛，使食物更顺利地进入小肠，而不是向上回流。
今年4月，林白拿着这个研究找到了内分泌科的医生，告诉了他该疗法的实施情况。医生认为可行，给他安排了注射。
打完肉毒杆菌，林白经历了久违的正常生活。他的呕吐频率减少到一天一次。但是两周后，肉毒杆菌素失去了作用。林白说他“能感觉到细微的差别”。随着药效的结束，他立刻恢复了一天呕吐三次的正常状态。
第二次，林白带了理疗。他建议医生用球囊扩张幽门，在支架里放一个胃镜扩张。每次半小时，效果可以持续两天。最终，林白给自己开了一个药方:一直打肉毒杆菌，直到更先进的疗法出现。
现在，林白开始试着接受自己的新胃，他也看到了手术好的一面:毕竟现在他不用刻意锻炼和节食，就能维持自己曾经努力减下来的体重。白林目前体重172斤，最大的愿望就是“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花梦正在争取增加两个治疗室，用于手术前后的心理干预。发表在《精神病学当前展望》(2014)上的一项研究指出，一半的减肥手术候选人是抑郁症患者。花梦希望通过适当的心理疏导，让新患者明白切胃并不是治愈所有疾病的最后一根稻草，医生也不能指望一次手术就能解决患者的所有问题。
花梦认为，减肥手术的第一目的是治疗极度肥胖和二型糖尿病患者，减肥外科医生和其他外科医生一样有拯救生命的使命。这也是“减肥手术”不叫“瘦身手术”的原因。
胃切除术中的花梦。受访者供图
根据2019出版的《中国肥胖防治蓝皮书》显示，我国超重和肥胖的比例超过监测人群的40%。“中国的潜在患者如此之多，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行业的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或者说良莠不齐。”王存川说，“但更多的人关注减肥手术一定是好事，因为我们真的是在救人。慢慢的，减肥手术肯定会变得正规。”
“如果有人只是想好看，那我一定会劝他不要去。”艾米丽在题为“减肥手术后每天都后悔”的日记中写道。“目前我对手术的后悔程度是50%，还是觉得不值得。
不过林白在肚子被切开后，确实成功拿到了心仪学校的研究生录取资格。
今年9月，林白第一次踏入这个著名歌手和演员的摇篮。走在校园里，他那种学校里全是俊男美女的错觉被悄然打破。路过的人群中，有很多长相普通，身材普通的学生。至于切胃有没有给林白的面试带来加分，无从得知。
(艾米丽、林白、孙蓓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