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女性艺术?
(以下简称韩):您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女性艺术批评及相关理论工作。那么在你看来,中国当代艺术中有真正的女性艺术吗?如果有,你觉得是哪些?如果不是,女性艺术的概念应该是什么?
(以下简称廖):什么是“真正的女性艺术”?“女性艺术”首先是西方女权运动产生的当代文化艺术问题。如果把西方的“女性艺术”当成名牌时尚,套用在中国的女性艺术现象上,结果只能是把问题简单化。作为一个批评家而非历史学家,我理解“女性艺术”涉及一系列与性别和身份相关的当代文化问题,与传统和习惯相悖,甚至与历史和社会密不可分。多年来,我所关注的“女性艺术”并不是传统的“女性绘画”,而是女性艺术作为当代艺术中的一个新问题的存在价值,这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生动的当代艺术现象。中国没有西方那样的女权运动,但“女性艺术”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问题,呈现出一种特殊的艺术现象,发生在90年代中期。我认为有两条基本线索:它在思想上直接继承了中国女性学和西方女性主义的成果,在艺术上直接引入了西方女性艺术的理念和方法。
韩:艺术与性别的关系可能是个老话题,但性别与艺术创作有必然联系吗?以女性身份作为艺术创作的出发点,只是个别艺术家的自我选择?
廖:艺术从根本上讲是个性化的,而不是性别化的。为了探讨艺术家在感受和表达上因性别而产生的差异,将男性和女性分别视为一个整体,是一种思考和表达“女性艺术”的策略。这也是女权主义的策略,有两个基本点:第一,女权主义从来都是在社会文化层面而不是生物学层面讨论的,与生物学范围内的性别差异无关;其次,女权主义始终关注的是以男性为中心的话语机制及其对人类生活模式的束缚,而不是男性本身。在讨论女性艺术时,我们强调“女性意识”和“女性方式”,是因为“女性意识”处于一种虚弱的、畸形的境地,必须面对才能改变。这只是阶段性的需求和策略,不应该成为必须遵守的规范。“女性艺术”中所谓的女性意识和女性方式,根本上是独立的个体意识和个性化的语言方式。因为造成一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差异的因素有很多,比如性别,社会背景,生活环境,文化教育,种族,年龄,甚至性格,个人气质。而且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因性别而导致的个体差异的程度和呈现方式也因人而异。更重要的是,艺术创作的过程不是简单的观念转变过程。如果一个艺术家面对具体的作品,脑子里充满了性别意识和女性身份,恐怕会陷入一个误区。在我看来,艺术家首先是作为一个“人”生活在特定的语境中。当他真正审视自己鲜活的生存感受,寻求个性化的表达时,他与其他个体的差异自然存在于他的生存语境中。如果她是女性,她不同于男性的意识和方式肯定会呈现出来。尤其是女性身份不是一个自我标榜的标签,而是一个无论你否认还是肯定都无法回避的现实。
韩:女性艺术、女性艺术家和男性的关系是什么?在解读和面对具体的艺术作品时,我们是否有必要强调艺术家的身份和性别?如果有必要强调,它的重要性是什么?
廖:我觉得艺术批评和艺术家的创作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如果我们在解读和面对具体的艺术作品时,总是把身份和性别强调得高高在上,我们也会陷入误区。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解读和面对具体作品时,性别不产生影响。审视我个人的批评实践,我的批评观念和方法有很多女性特质。也许因为我是个女人,面对每天聚集在家里的艺术家和活人,不可能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旁观姿态。或许是因为我关注女性艺术近十年,女性的人生经历通常是碎片化、切割化、分裂化、不一致的,很难从同一个角度去定义;或许是出于对交流的渴望,我对作品背后的很多个人因素非常敏感。总之,对我来说,艺术批评从来就不是一种理性的、看似正义的分析状态,也不仅仅是一种责任,而是一种像艺术家一样的心理需求,一种基于相同生活语境的情感入口,我甚至期待它能给我带来像情感生活一样的巅峰体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把艺术批评视为一种艺术活动。然后是艺术家的特殊经历、经历、情境、心理、情结、性格、气质、情感、感觉等个性化原因。往往是艺术语言个性化的基础。我认为批评者的主观价值、微观经验和进入情境的能力也是批评个体化的基础。所以,无论是做女性艺术还是其他话题,我首先靠的是直觉。我看重作品给我的第一感觉,我看重作品和作者之间的感应和交流。所以我每天的工作一直是不断的看作品,说话。起初,这得益于老李作为亲密伙伴和同事对艺人的亲近,我也从中享受了许多美好的体验。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很迷恋这种进入情境的方式。这样的批评观点和方式,在男性话语主导的批评圈子里,可能会被视为“女性化”甚至“不专业”,但我越来越觉得这种方式是贴近作品的,对女性艺术批评乃至中国当代艺术批评都是有意义的。在我看来,对女人味的批判并不局限于刻板印象中女性的问题,比如养育、情感关系,还包括多角度的知识认知。
韩:在你看来,“女艺人”和“美女作家”,包括在网上引起很多讨论的“木子美”,是为了迎合市场的需要而选择了一种投机的出场模式,还是真的源于性别差异的体验?
廖:我看过一些女性小说和相关评论,但我读得很少,研究过。隔行如隔山,我没有能力从文学的专业角度去分析这种现象。然而,作为一名普通观众,我认为社会上一场激烈争论的焦点不是文学语言而是社会道德,无论是“美女作家”还是“子木美女”。总之,这些作品触及了一个传统道德无法接受的问题,那就是“泄露隐私”,尤其是“性隐私”。如果这些女性只是亲身行动,而不是用文字写出来卖,把这些秘密公之于众,我想大概不会引起这么大的争议。对传统道德的致命冲击有两个:一个是性本身的暴露,更重要的是男性在性行为中的暴露。有一个笑话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个小证明:目前女性裸体写真集可以公开出版,但近几年我发表了《美国女权主义艺术家访谈录》,1970年代表达性关系的作品,男性裸体和女性裸体是同一个角度,出版社擅自删除了男性裸体。
说到暴露,西方女性主义艺术中确实有大量作品以女性身体为媒介,但将其理解为“暴露隐私”未免过于简单化。这些作品用的都是女性的身体,而且都是艺术史的对象。回到西方艺术史,女性的形象要么在镜子前摆姿势,要么在美容沙发上摆姿势。长期以来,女性社会根据社会规范的“美”来决定她们应该扮演一个虚假的外表。这种传统的女性“美”是一种复杂被动的文化定义,其关键特征是“女人味”,仿佛女性就应该是谦和、温柔、美丽、温驯。因此,传统艺术中的女性身体往往是在被欣赏和消费的位置上被理解和对待的,女性身体最“真实”的东西在艺术表现上是一个禁忌。因此,重新正视自己身体的真实,摧毁传统女性之美,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女性主义艺术的重要内容。当时的女性主义艺术家声称,女性自身的经历不仅真实,而且为她们的艺术提供了信息;同时,女性的身体也是美丽的,性感的,有灵性的。通过女性的眼睛观察自己的身体是女性自主和自我实现的一个关键内容。在当时的女权主义作品(不仅是艺术作品,也包括文学作品)中,“女性身体”成为了一种媒介,一种形象,一种思想,一个主题来描述女性的重要性。女性身体最真实、最刺激的象征,经常被女权主义艺术家使用。另外,在西方艺术史上,有很多以男性生殖器为符号的艺术作品,非常瑰丽辉煌,而女性生殖器总是被视为肮脏、丑陋、隐秘。女权主义艺术家认为,女性的生殖器官同样光彩夺目,具有象征意义。当时著名的女性主义艺术家朱迪·芝加哥花了很长时间创作了一个被称为“中心意象”的女性生殖器象征。如此辉煌的女性生殖器形象,在传统艺术史上是不可能找到的,这实质上是对男性生殖器及其象征性的男性社会的挑战,暗示女性生殖器与男性生殖器一样具有强大的象征性。中国青年女艺术家陈凌扬的作品《十二花与月》不再是我们在中国习惯透过传统镜子看到的“美丽”的女人面孔和裸体。老式的镜子、花窗格式等中国的传统形式,阴柔稳重的光色处理,陈羚羊以一种看似传统的形式打破了传统,以类似于“女人味”的方式破坏了“女人味”。对女性问题的直接选择,对女性身体“真”与“美”的关注,对中国传统的女性相关和女性化形式的运用,都是非常自觉和巧妙的。因此,女性艺术表现的不是“我”或某个女性的隐私,而是作为主体的女性权力。这和泄露隐私是很不一样的。我怀疑,以透露隐私和谈论这些写作为基础的写作也简化了问题。
韩:您策划了很多女性艺术家的展览,也做了很多相关的理论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你有没有被质疑和指责过?作为一种以女性身份出现的方式,在面对社会和男性艺人、评论家时会不会陷入尴尬的境地?你认为中国女性艺术及其批评面临的最大障碍和压力是什么?
廖:作为一名女性评论家和策划人,我在当代艺术圈工作了近二十年,最突出的体会就是我一直都是精神孤独的。具体来说有几个方面:第一,在职业身份之前,不被冠上“女人”的头衔,是我无法回避的问题。其实不管你喜不喜欢,只要你是女性,要在职业圈里工作,这个标签就永远贴在那里。说实话,我一直被这个问题迷惑,经历了艰难的心理斗争和调试过程。我从1987开始在中国艺术报做当代艺术的推广和评论。我是和“八五”那一代艺术家一起长大的。那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搞现代艺术。第一个问题是将艺术从多年的政治从属关系中解放出来。谁也没有意识到,参与的艺人大多是男性,女性很少,经常在群里过世。现在想来,我是被这些当年还喜欢我的人接受并视为同志的。能和他们一起在潮流中颠簸翻滚,是我这辈子的运气。然而遗憾的是,在中国当代艺术走向国际的当下,我五六年的工作很容易被所有男性职业圈忽视。我充满了无法摆脱从属地位,树立专业形象的悲哀。从1993开始,我对女性艺术作为当代艺术中的一个问题的存在价值比较敏感,所以自然对这个门类比较关注。第一,我相信我作为一个生活在相同社会情境中的女性所获得的同理心,使我对女性艺术的视角不同于男性批评家;第二,这个圈子女评论家太少,我觉得有责任;第三,这个全新的课题也给了我一个全新的出路。近十年来,我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在从事女性艺术领域的工作,我个人在这个圈子里工作了十八年。除了女性艺术,我也做过很多非女性艺术的批评和展览,但最终是“女性艺术”的批评和研究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次,十几年来女性艺术一直是中国当代艺术中不可忽视的问题,但在我的印象中,我们这个自称前卫的当代艺术批评界,从来没有对女性问题进行过正面的探讨。当然,女性艺术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艺术问题,它甚至首先是一个女性问题。女性这个话题一直以来都是有争议的,没有定论的,也不可能说实话的,但是这个争议就是女性问题的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多年来,我一直期待着当代艺术中关于女性的争议,但我一直等待的是一如既往的习惯性忽视和调侃式的尴尬。再次,女艺人本身独立思考和坚守自己立场的能力较弱。
如今,我无法回避的双重女性身份,让我成为这个圈子里的“稀有动物”,让我不得不遭遇和面对更复杂的问题,甚至失去很多现实的利益和机会,但这也许就是这种身份的价值所在。不管别人怎么想,有两件事对我个人来说是最真实的。我是一个女性,女性艺术的问题对我过去和未来仍然是一个专业的工作,一个心理的需要,一个生活的实践。
韩:你怎么看中国当代女性艺术的现状?以及对女性艺术未来发展趋势和方向的大胆预测...
廖:从不同的问题来看,女性艺术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问题,虽然已经发生了十几年,但是在规模和深度上还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我没有能力预见女性艺术未来的发展趋势,因为我和艺术家处于同一个时代和社会语境,我自己的观念也在不断变化。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中国的妇女解放走了一条与西方女权主义完全不同的道路,中国有自己的文化发展脉络。不管我们喜不喜欢,都不能一伸腿就跨过去了,或者假装我们不是从这种文化中成长出来的。女性艺术作为当代文化不可回避的问题,必然有自己深入发展和最终解构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