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故乡的故事
家乡
故乡的故事
、文
因为家乡,我经常在梦里惊醒。我不知道,乡愁其实是一种醒来后久久不去的惆怅。
我有很多关于我家乡的故事,这些故事是我悲伤的来源。我把它们写下来,只是为了纪念沉淀在心里的那段令人窒息又挥之不去的记忆。
一个
我的家乡只是一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村子。村里的一切都有一条不太宽的河。
在我记得的村子里,大人们总是一大早就排着队,扛着锄头沿着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长木桥去种地。傍晚,太阳落山,他们一起慵懒地回来。
我喜欢躺在床上听远处布谷鸟的鸣叫,也喜欢走在田埂上,闻着遍地金黄油菜花时的绿香味。一片清香,袁野的同色和心里莫名的悸动。我知道这是上帝对生命的祝福。
不知什么时候,村头的路边有几栋新建的草房。
一群扛着红旗和行军被子的大人住在这里。
从此,这个曾经安静得连狗叫声都很少听到的村庄,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我们总喜欢在大人的夹缝里钻来钻去,看他们舞红旗,翻筋斗,讲快板,唱戏曲。村里的几个小男孩和女孩也加入了进来。
马老师也在这里。他要拉的是听起来激昂高亢的板胡,就是那种在村外老远就能听到的声音。后来听说马老师会拉小提琴,那些人就从市里借了小提琴。马老师会弹所有的歌。他还会放洗衣歌,听起来很柔和。有很多歌我们听不懂。我们也经常围着他,听他拉小提琴,问他问题。尤其是那些女生,整天围着要马老师教她们。
马老师是村里三个老师中唯一一个外地来的。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一个人住在村里三个教室的头。马老师上课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不像丁阿姨,上课总拿着长竹签敲着课桌,骂我们说话演戏。而马老师总是把语文教好,算术教好,分年级教一半和另一半,然后抱着书去另一个教室。
我们经常去他家。一张床,床边一张小桌子和一个好像补了很多地方的蚊帐。他的衣服总是放在枕头下面,所以很皱。队长怕他一个人住不下,需要的时候可以挨家挨户去吃。我记得有一次,他很早就来我们家了。母亲急忙托人买了一斤猪肉。但是,一碗煮好的红烧肉端上来,很快就被我们的孩子瓜分了。马老师抖着筷子,在碗里转了几圈。他见没什么,就拿回去慢慢吃他的白米饭。听他和他妈聊了很多,好像他也是那种从小吃亏的人。
不知道马老师什么时候会不再来我们平时聚会的地方。上课的马老师也失去了往日的笑容。脸色苍白的他,总是在下课后匆匆奔向自己的小地方。丁阿姨小声地和所有来访的大人说话。我们有预感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终于,在马老师失踪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了。大家一起冲向东岸。经常在街上和马先生聊天的王大爷和船长,一直在小船上用竹竿在河里捞东西。船到码头时,王大爷突然叫了一声“有东西”,船长慌忙跳入水中。捞出来的是一具坚硬的死尸。“马老师,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是王大爷长叹一声,然后伏在船头哭了。
马老师走了,我们知道那把消失了很久的小提琴再也回不来了。工作组的人告诉我们,一个可能的“资本主义复辟”会消失。
过了很久,听大人说,马先生还是一个歌舞团的第一小提琴手,反对右派的时候是右派。后来,我发现他是什么样的间谍。他已经躲了我们很多年了。上面发现了他的行踪,想带他回去。他不敢回去,晚上就把栅栏里的竹竿拔了,溜到河边,选择了自杀。我的一个老年朋友后来告诉我,工作组的领导不喜欢他,就把他的问题顶上去了。
马老师年近四十,还没结婚。他钱包里有一张黄种女孩的照片,据说是他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我的朋友是村里唯一见过这张照片的人。他说马老师当时眼睛就红了。
明年夏天,以前满是戏水孩子的河冷了很多。
二
村子里经常发生死人的事情。的确,马老师的死很快就被遗忘了。
不知道工作组的人什么时候走了,已经空了一段时间的小屋里来了很多年轻人住。听大人说是城里来的知青,男女都有。
农村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每天早上,挨家挨户传来的都是队长洪钟般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知青也走了很多。据说是市里招聘,公社的几家公司也去了。那几间草屋里只剩下三男两女了。队长怕他们一个人住,就把他们分成几个宽敞的家庭住。
留下来的是方。阿芳不是她们当中最漂亮的,但是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说话的时候脸总是红红的,真的很漂亮。她的脸也是白白的,还有点亮亮的,不像我们村里女孩子的脸总是被风吹得又粗又糙。
阿芳的爸爸有时候会来看她,每次来都会带一袋吃的。听说方已经去世了,后妈给家里带了两个孩子。这个家庭非常拥挤。所以,阿芳并不像其他知青那样经常回城。
阿芳住在五保户的侧房里。因为离得近,每次她去河边淘米,我们都会跟着她或者牵着她的手。她总是微笑着和我们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方开始话少了,脸色发黄。
记得不久前在村里玩狗蛋,我们到方的住处,搭了个梯子从后面的小窗往里看。这一次,狗一爬上来,就尖叫着从伙伴的肩膀上慌忙滚了下来。那只狗张开腿,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村子。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追上他,问他看到了什么时,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看到船长一丝不挂,正在她身上吃方。
在这之后,队长家似乎就不安宁了,经常有菜和女人哭。妈妈也会过去找,经常半夜回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姑姑来看她妈妈。两个女人嘀咕了一会儿,就匆匆出去了。我们跟着他来到河边,看到一个用草席包着的小包。哇!从小包里出来的是一头小牛和一只小脚。几乎同时,两个女人脱下衣服,小心翼翼地把包背了回去。
阿姨和妈妈回到家,拆开包装,用水洗掉小鼻子、小嘴、小手上的泥痕,用干净的布包好。“她看起来好精致。把她埋在爷爷的坟墓里。他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大眼睛的小女孩。”妈妈这么说的。从此,爷爷的坟前有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方也离开了村子,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听姨妈等人说,船长和方请了一个郎中上船到很远的地方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河水会把孩子带回来。
唉!不管多大的孩子,她一定是想家了,于是她又找到了。我姑姑这样解释。
三
然而,船长的家从来就不太平。
终于有一天,一群扛着长枪的民兵来了,把队长带走了。
从那天起,村里的两只老虎成了队长。村里的人都说不喜欢他,大家都知道他是村里最依赖的人。但是在他面前,我还是叫他丁队长,和他比较亲近的人都叫他没事队长。
但我妈说是他勾结方的父亲去市里告船长,所以船长被带走了。
被带走的船长很快又被放了回来,但他已经不是船长了。村里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围着他转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笑。有一次他来我们家找他妈谈,我听他说他才三十多岁,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想离开这里,但他牵挂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还有点傻的女儿。
队长的女儿是三个孩子中的独生女,因为生在春天,所以叫春谷。我听说她出生时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我三岁的时候发高烧,然后就变傻了。在我的印象里,她不跟别的孩子玩。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怔怔地站在家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所以村里的孩子经常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偷偷往她身上扔泥巴,她也没有反应。
我只知道队长放回去后,拿着锄头给她刨了村里丁大爷家的房顶。直到队长的女人哭着尖叫,才把队长拉了回来。后来听说是因为丁大爷的儿子,还没娶媳妇,把春谷接到他家住了很久。
唉,这孩子表现得像个大姑娘。是时候给她找个婆家了。母亲叹了口气。
一天,当我放学回家时,妈妈对我说:
“春谷走了。”
“没有吗?你去哪儿了?”我问我妈妈。
“春谷死了。她去火车头挖猪草,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
“机车?她怎么会去那个地方?”火车头是我们经常听到鬼魂出没的地方。
春谷死了,我的心被深深地伤害了。记得有一次,她弟弟为了保护她和别人打了一架,队长回来打她弟弟。她哭着尖叫着用身体挡住队长,一直说不,她很傻,但心里好像知道很多。至少她知道谁对她好。
“也许是船长。他害怕成为累赘。有人看到最后一个船长和她在一起。”我阿姨是这么说的。
“人都死了,你说这话也不怕丢了舌头。”母亲愤怒地回应道。
民兵连长说,是河里的水猴把春谷拉下来的。于是,民兵连长拿着炸药去给春姑报仇。我们跟着,躲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几声炮响后,一条条惊魂未定的鱼漂浮在江面上,却不见水猴。民兵连长说,这次让它跑了,下次就炸了它。于是,大家抢着下河捡死鱼。
那天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吃到了美味的清蒸鱼。
船长也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去了新疆,也有人说他在山西。但是他没有回来看他的女人和他的两个儿子。
四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三条逝去的生命,为此我泪流满面。
虽然死亡是你我的必经之路,但我认为生命应该得到尊重,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聪明还是愚蠢,成人还是儿童。如果生命得不到尊重,那么荣誉和耻辱都不算什么。我们追求的尊严和人权在哪里?
然而在我视生命如粪土的家乡,生活是如此的无奈和苍白!
阔别二十年后,我回到家乡,沿着河滩走到桥边。黄昏时分,那条满载着我童年梦想的河流,已经像一条细长的麻线,被今天不断扩张的村庄挤压得支离破碎。弯弯的背影像是暮色中画的一个巨大的问号。这条养育了我和爷爷奶奶的河流,吞噬了我熟悉的三个生命。它有我一生的爱恨情仇,也藏着我一生的疑惑。
我很珍惜这个家乡的经历,它让我知道生活的不易,让我时不时的感谢你,也促使我愤怒。当我再次出国旅行时,我问自己,二十年后,我的家乡会给人们讲一个怎样的故事?
本文选自《庶民史》,云峰主编,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3月。